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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
 白玉池一场/情/事后,白隐砚看出一些变化,东厂的近人也看出一些变化。白隐砚至多觉得符柏楠孩子气更重了,东厂的近人不这么想。

 他们觉得符柏楠差不多算疯了。

 想归想,吩咐下来的事该做还是得做。

 十一月一到,转眼一年便又要没了。快及年底,内阁会同司礼监开始清算一年财政,目前而言国库收支虽有欠损,面子上还算过得去。

 只要皇城还能歌舞升平,一切便值得邀功。

 新帝登基,虽周边小吏还欠着俸,但殿宇朝臣吃穿用度俱要更迭,想升迁的忙着动关系送礼,想保位的更忙着动关系送礼,阁员来去变动,雪花银滚滚而卷,最后全落到最顶上的人手里。

 近两个月一场皇权天家由死到生,符柏楠贪得盆满钵满,后院放都放不下,扩院增设了五六间库房。

 扩院时他将旧宫中藏银的老屋也顺便搬空了,一并全拉到私宅,库账礼单都给了白隐砚,白隐砚嫌麻烦不愿二查,他还使子发脾气。

 十一月中梧桐叶早落空,寒雨一过,瞬间就冷起来了。

 漫长的“大赦朝休”还在继续,皇帝不动那只能太监动,符柏楠忙得三天有一天能回府用晚膳就算好的。

 白隐砚也忙。

 自改朝换代,去往白记官员巴结的邀宴愈发多,推了一家又来五家。白隐砚分/身乏术,府中膳食实在无暇顾及,除了甜糕凉粥一类,其他多时都请厨娘代做了。

 符柏楠并不抱怨——他已累到根本尝不出谁做的,或者吃得是什么了。

 但他也再没对白隐砚说过关店囿府一类的话。

 十一月底白隐砚渐渐过气儿来,一年的钱挣到头,她终于有空再去等他出宫了。

 午时,符柏楠远见到白隐砚站在宫墙前,停了停步,朝着她便来了,近前过来,话没过脑子,符柏楠张口便讽道:“哟,白老板终于忙完了?”

 “…”白隐砚回身,极快地紧了下眉头。

 不待她言语,符柏楠捏捏鼻梁,干咳一声改口:“你…你得空了?”顿了顿,他又低低道:“抱歉。”

 周围厂卫耷拉着耳朵当什么也没听见。

 白隐砚余光扫过左右,叹口气道:“不该你,近来事多,是我错了。”她伸手要拉他,“上轿罢。”

 “不忙。”符柏楠从许世修手里接过个绸布套,去抖开里面的衣物,“转过去。”

 白隐砚道:“晚上回府再试吧。”

 符柏楠瞪眼:“你转过去。”

 “…”白隐砚又叹口气,背过身去。

 见她妥协,符柏楠边给她套衣边道:“寻宫里尚服局赶的,在这试了,不合适立时便能命人改针。”白隐砚无声点头。

 厚重加身,背后一双手掸掸大氅,绕颈系好束带,符柏楠将她转回来。

 白隐砚不算矮,一件水貂乌氅住袍,垂身之上是她纤长白皙的颈,点红的。正光映衬,符柏楠一愣,就没回过神来。

 或说,他放任自己没回过神来。

 白隐砚低头看看自己道:“你眼光好,合身的。”被诸多人围观试衣她略有不适应,抬首看看符柏楠,眼神示意了下。

 “…”符柏楠抿道:“了罢。”话刚落,他忽而伸手拦住白隐砚的动作,负着一只手,枯长食指点了点自己下巴。

 白隐砚起先没理解,愣了一愣才哭笑不得地道:“翳书。”

 “…”符柏楠沉默地看着她。

 白隐砚道:“翳书,晚上回府去。”

 符柏楠装死。

 “…”二人对峙片刻,白隐砚三度叹气,踮脚吻了他畔。落回来时符柏楠没绷住,得意地笑着扬了扬下巴。

 周围厂卫一齐垂着头闭着眼,瞎了一样。

 好容易把他哄上轿,白隐砚打个哈欠,道:“前两师妹来信,说最近边关胜仗,要谈和了?”

 符柏楠懒散道:“你消息倒灵通,使团通书今晨到了,朝里在议。”

 白隐砚点点头,“她说休战便回来歇一阵,过些日子进京探望,我同她说了你的事,到时候拉你见一见。”

 符柏楠讥道:“来便来,别随着跟来什么闲人才好。”

 白隐砚道:“翳书,你不要吃醋。”

 符柏楠哼了一声,偏头不看她。

 白隐砚不再多言,轿中静过许时,她又打了个哈欠。符柏楠偏了下头,白隐砚笑笑:“晨起把茶壶落在府里了。”

 符柏楠道:“你现在回去取茶叶?”见白隐砚点头,他又道:“府里太远,你跟我去东厂罢。”

 白隐砚嗯了一声:“怎么。”

 符柏楠道:“厂里有。”

 白隐砚点头。

 劳作一没有饮茶,她脑子有些混沌,眼皮一落一抬,符柏楠的脸忽而近在咫尺。

 她吓了一跳,笑推他道:“这是轿中,你做什么。”

 “…”符柏楠看她许时道:“今很忙?”

 白隐砚道:“尚可。”

 “…”符柏楠伸指抚了抚她的眼皮,低嗯一声坐了回去,二人静默着不再多话。

 及到东厂,二人一路走过接连的请安声,十三正从外间换值回来,过了影壁见到二人,嬉皮笑脸地跑来请了安,打怀中掏出封书信递给白隐砚。

 “主母,投飞书的错递到馆子里去了,儿子捎来给您。”

 白隐砚接来,随意道:“辛苦。”

 十三一躬身,“您哪儿的话呀,都是份内的事情。”他又讲了几句俏皮话,对二人跪了礼,目送两人进屋。

 白隐砚边走边拆信,跨过门槛一目十行,看完后她折起信坐下,出着神没有言语。屋中寺人斟好不同的茶,符柏楠端过,走来将壶搁在她面前,顺手走了信纸。

 白隐砚眼神跟着他手走,符柏楠喝了口贡茶,边阅边道:“谁来的?怎么没有落款。”

 白隐砚眼神示意:“背面。”

 符柏楠扫了一眼:“哦,‘学舌鸟’。”

 白隐砚捧着自己的喝了一口,垂下眼睑。

 符柏楠嗤道:“怎么,又要拖家带口的来劝你回正道?方才说别跟来什么闲人,一语成谶,你这个师兄可不让人省心啊。”

 白隐砚慢慢地道:“其实若真要论,恐怕我才是不省心的那个。”她出口气,语调有些怀念:“实际从前,我与门里师兄妹关系都很不错的。”

 符柏楠随手搁下信,“从前?多前。”

 白隐砚淡笑一下:“十七八。”

 符柏楠兴致盎然地挑眉。

 白隐砚看他神情,抿了抿嘴摇首道:“不会。”

 符柏楠道:“不会甚么。”

 白隐砚道:“你不会想认识十七八的我。”她在符柏楠迅速而起的低笑中道:“那时你我若是见了,照面便要打起来,二三十招我就要被你摁在地上,第二天找个什么由头就杀了。”

 符柏楠帕拭着嘴角,细目斜弯:“我想甚么,你总知道。”

 白隐砚只笑。

 “那你怎么回事,嗯?”符柏楠收手靠过来,指尖拂过她下,“才二十有五,怎么便变成这样。”

 话吹在脸上,白隐砚抬眼和他对视着。

 “…”“…没甚么。”

 片刻,她道。

 “世间这么多索取者,总要有人做给予者,愿做就变了。”

 符柏楠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句,愣了愣神靠回椅背上,“渡厄百苦,你倒虔诚。”

 白隐砚听得他反讽自己,没搭言,只是两手握着茶杯,杯心白瓷中茶水淡黄,波纹涟漪皱起。

 “…翳书,我不信佛,也没那么多慈悲心。”

 符柏楠绕杯口的指尖一停。

 “你不信佛?”

 “不信。”

 “…”符柏楠的表情很微妙。

 白隐砚偏头看他,“怎么,怪么?”她微扬起眉角,模样中有些难以琢磨。

 “我若信佛,哪儿还能跟了你。”

 白隐砚的神情不锐利,话语也不咄咄,只是从这偶尔出的旁若无人中,符柏楠感到自己好似触碰了时光,如同自盖得不够严实的罩笼下窥望,瞥见了几缕旧年。

 她长歌如许的旧年。

 远远的,院外传来些许嘈杂声。

 符柏楠忽然轻笑一下,关节扣了两下桌面,“漂亮话儿谁没个一箩筐,那你倒是说说,到底为何跟了我?”

 白隐砚伸个懒,随口道:“你来我馆中吃过次面。”

 外间嘈杂声大了些,符柏楠扫了窗外一眼,起身打趣道:“本督就如此玉树临风,引得白老板念念不忘?”

 白隐砚也听到了声响,随他起身开门朝外走,“自然了,督公之貌可冠绝天下。”

 符柏楠行在前头讽笑一声,手掌朝后一递,很快便被拉住。

 “阿砚,你教我的,‘别打机锋’。”

 行过滴水回廊,嘈杂声愈发大,符柏楠抬手招呼人来问了几句,又往前行。快及厂门前时,声源现身的前一刻,白隐砚在他身畔轻道:“这世间求缘由的人事还少么,甚么都要找它,它可太委屈了。不过翳书,你若真想知道,寻着空我说与你听。”

 话落二人跨出厂门,白隐砚一愣,挂起个笑:“修涼,你怎么跑来了?”

 嘈杂声源正是白修涼。

 他早先去白记后院,发现那儿竟被移做了库房。在城中遍寻不到人,白修涼便打听到了白隐砚的踪迹,来东厂时本想令人传个话,谁知话不投机,和守门厂卫两相口角愈演愈烈,险些打起来。

 白隐砚他进厂里,边走边听他半真半假地抱怨完,笑着宽慰了几句。两相照面,白隐砚似乎并不很惊讶他早到京畿,反倒是他诧异得收不住。

 “你们真住在一处啦?”

 白隐砚点点头。

 “嗨呀…”白修涼环感叹一声,笑嘻嘻道:“外间人说我还不是很信,现下可好了,本来还想养肥了同门消化,谁知…唉。阿砚,师兄好伤心啊。”白修涼玩笑地惋惜着,无意般展臂要揽她。

 可这一回不待白隐砚推拒,符柏楠先挪一步将她推在身后,冲着内苑一伸手。

 “请。”

 “…”“…”空气死寂瞬息,白修涼猛然灿烂地笑开,拍拍符柏楠肩膀。

 “督公太客气啦。”

 言罢他莫名大笑着,一马当先进了内院。

 入正屋过二堂,侧沿水镜人影闪过,刹那间,映出了白修涼罗刹般的脸。  m.PIzI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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